【驷仪】在城阙兮
水涨了起来。而他俩并肩立在城阙楼上,笑着眺望这片江泽。
“好大水!”
张仪清晰地听到身边人这么说,他凝视着身边人洁白额头下那双异样深黑又狡黠灵动的眼睛,想要微笑地说:“放心吧,泛滥的江水不会危及此楼的……”
张仪不知这话说没说出口,因为他蓦地从梦境醒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意,睁眼却看到缀满了璀灿星钻的墨蓝色天幕。凉风拂过,他不由一个颤栗,觉得有点冷。
张仪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是身处在高楼上。听得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方才回过神来,今夜他是陪匠人来做事的。
这是秦惠文王二十七年。
秦既灭蜀,身为秦相的张仪向秦惠文王请命修建成都城。
彼时秦王嬴驷已经三番四次催他返归咸阳,张仪特地青鸟传书,书中表示,秦国要加强对蜀地的控制,应该修建一座用于屯兵的城池。蜀国既然已经是秦国的属国了,那么一切事宜都理应以咸阳为标准。张仪已经按照咸阳城的格局画了一幅成都城城池的规划图,与书帛一并呈送给嬴驷。
据从咸阳回来的使者说,秦王看了这图,开始没说什么。后来过了一会儿,王上笑了起来,说:以秦制为准,推行天下,相国知我愿也!
只是推广秦制并非易事。
张仪修筑这座城池,颇费了些功夫。有个传闻渐渐传开来,说张仪修筑成都,屡筑屡坏,忽然有一只大龟从江中浮上来,通过游动的路线才确定了张仪筑城的方位,城遂不坏。
张仪听到这话时,正听面前的大工匠说这城势稍偏,要建门楼以定南北。
见张仪面露疑色,这个叫公输班的工匠说:“怎么,你不信我?”
张仪笑了起来。
他把这事写入书帛,送给屡催他返归咸阳的秦王嬴驷。告诉他,自己到底没有拗得过公输班,修起了一座定筑城南北方位的城楼。这楼高百尺,人称百尺楼。 登楼可极目八方,向西望去可看到蜿蜒的岷山、奔腾的岷江水,北眺远岫林端绝域春色。
张仪忍不住在信中说:“王上要是能来此楼就好了,此楼乃蜀中近望之佳处也。”
嬴驷在回信中只写了八个字:“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张仪捏着书帛,红透了耳根,却也笑将了起来。
“相国笑什么?”忙完事宜的公输班的脸忽然凑了上来,吓了张仪一跳,浸于心事的张仪才晃过神来,只怕自己傻笑样子已落在公输班的眼中。
这夜是公输班非说楼虽建成,但要让水不近城,还要做一番功夫。至于是什么功夫,公输班却不肯说,只是这夜,让人陪他上得此楼做事。
“事成了?”他问公输班。
公输班自信地道:“大功告成!”接着笑道:“我敢说,此楼值得相国夸耀!”
张仪微笑。
公输班离开后,张仪一人独自在楼上徘徊,想起嬴驷信中那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面上一烫,不由缓缓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悠悠的是我的心境。纵然我不曾去看你,你难道就不给我寄传音讯?
青青的是你的佩带,悠悠的是我的情怀。纵然我不曾去看你,难道你就不能到我这来吗?
走来走去张眼望啊,在这高高的观楼上。一天不见你的面啊,好像已经有三个月那样长!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才是自己的心声吧,张仪已经迫不急待要返归咸阳了。
在这高楼远眺,张仪仿佛在夜色下驱车回到了咸阳。
“相国想死我了!”
他好似看到了嬴驷月色下披了外衣,冕旒歪斜地奔了出来,一把攥住自己的手。
张仪微笑道:“幸不辱命!”
嬴驷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入殿内,听他讲筑城修楼的过程,听他讲公输班保证了,江水千年也不会危及那座百尺楼。
“那楼,就叫张仪楼吧!”
他们不会知道,很多年以后,有一位诗人为此楼作诗云:
传是秦时楼,巍巍至今在。
楼面两江水,千古长不改。
曾闻昔时人,岁月不相待。
那昔时人,那不相待的岁月,以及在那高高的城阙楼上,深深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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