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豆

【章雪】晒书

       七夕到，太阳高，暖阳当空照，青天无片云，正是晒书时刻。

        琅琊山上正将琅琊书架上那陈列满满规模惊人的书搬出来晒。

        蒙浅雪看着一片忙碌的场景，想到七夕民俗大节，民间有许许多多的习俗，除穿巧针、做巧食、拜魁星、染指甲等习俗外，还有这个颇具特色的习俗——晒书，琅琊阁也不能免俗。

        蒙浅雪看着儿子萧策像只灵巧的小蚂蚁，帮着大人搬着一册册的书，时不时拿本书回来搂住自己的脖子，指着书皮上的字念，用软糯糯的能让人心融化的小奶音念：“百……子……书！娘亲，策儿认了好多字呢！”

       蒙浅雪为萧策擦拭他红通通小脸上晶莹的汗滴，夸他：“策儿真聪明！”

       萧策问：“娘亲，我们也把我们的书拿出去晒，好不好？”

        见蒙浅雪微笑点头，萧策欢快跑去内堂把蒙浅雪教自己习字的字单书册都拿了出来，摊出去晒了。

    “唔，有点少。”萧策又回内堂翻箱倒柜搜寻。

     “上……古……娘亲，这两个字是什么呀？”策儿不知从哪儿翻出来本书，跑到蒙浅雪面前问她。

      蒙浅雪见到那本书，怔住了。

      是《上古拾遗》。

      在过了那么些年后，蒙浅雪已经从萧平旌那里得知了当年萧平章套路自己让自己在东院一直找书的真相。

       想当年自己是蠢的，居然能相信萧平章所言要寻找治疗灾情的关键书籍《上古拾遗》，在东院整整翻了几天几夜。自己当然是蠢的，居然在瞎猫遇上死耗子般找到本《上古拾遗》，向萧平章献宝时，忽略了萧平章惊讶的那句：“真有这本书啊”，只顾陶醉在萧平章甜言蜜语和高翘大拇指的赞美中。

       她是多么蠢啊，但是因为他的爱才让她这么蠢的。

      “娘亲！娘亲！”策儿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慢慢地接过书，抚着书皮，她教策儿：“这本书，叫《上古拾遗》。策儿，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本书。”

      当年她知道真相后，历经辛苦寻回了这本书。这本书，对她的意义非凡。

      蒙浅雪牵着萧策的手，走到阳光下。她慎重地把书放在晒书架上，翻开来晒。修长的书指抚过书页，温柔缱绻。

      她低头看到策儿那又明亮深黑酷肖其父的大眼睛，忍不住道：“以前，我也帮你爹爹这样晒书过。”

      “爹爹！”策儿兴奋起来，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到了一个英雄崇拜的年纪，而从未谋面的父亲，是他小小心灵里崇拜而渴望的对象。他听过很多人描述过他的父亲，可那零星的讲述不能满足他的孺慕之情，从母亲口中听父亲的事，他总也听不够。

     蒙浅雪于是向儿子讲起，他的父亲萧平章博闻强记，不世天才，五岁能作文章，诗书礼仪、丹青词赋信手拈来。

      “你爹爹他爱读书。” 蒙浅雪的记忆里，白衣的小小少年端坐在桌几前，捧着书读，炭炉上小锅煮着茶，漂浮萦绕幽幽的茶香，从容舒缓的少年，静静阅读姿态，如同一幅画。

      年幼的蒙浅雪却是耐不住的性子，围着他转来转来，一会儿剥桔子，一会儿把桌边橘皮、茱萸、薄荷乱抓一把，投入了沸腾的茶锅，引他抬起明亮深黑的凤眼，嗔怪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就笑，反正决定要一直骚扰他的清净。

     有次她调皮，静静地走到他身后，一把蒙住萧平章的眼睛。

     萧平章的声音带着笑意：“快松开啊，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她咯咯地笑，没有松开。

      他那时反手呵挠她痒痒，她开始哈哈大笑，不由松开，并乱扭中一挥手，把他的书挥到了茶锅里。

      “啊！”萧平章赶紧去挽救自己的书。

      她笑着看一向沉稳的少年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觉得他这般更有生气更为灵动。

     萧平章好不容易捞出了自己的书，抿唇生气地问她：“怎么办？你要赔我的书了！”

      她望着他深黑眼睛藏不住的笑意，当然不怕他，用手指掂起浸湿的书，走出阁外，把书放在太阳下晒，笑嘻嘻地说：“平章哥哥，你之前给我讲了晒书的故事，我现在就帮你晒书！对了，七夕要到了，本来就应晒书了，要不然你就要晒肚皮了！”

     萧平章无可奈何地笑骂她：“别胡说八道！”

      前段时间她缠着萧平章讲故事，于是他讲了一则七夕晒书的趣事：有个叫郝隆的人生性狂傲，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当别人七月七日晒书时，他却敞胸露腹，仰躺在炎炎的烈日之下。别人问其原因，他回答说：我晒书。这一方面是郝隆蔑视晒书的习俗，另一方面也是夸耀他很有学问，满腹诗书，晒肚皮等于晒书。

       后来那日，萧平章守在那里等书晒干。而她从他院中的花圃里找到一株凤仙花。让他捣取风仙花汁，帮她来染无名指的指甲尖。

      萧平章每件事都做得很好，细致地帮她染满细细的指甲尖，染得鲜红透骨，艳丽妖烧。

     她伸出手看了又看，赞自己：“真好看！”

     萧平章被她这个小王婆逗笑了。

……

     蒙浅雪回过神来，看着儿子听自己讲述而溢满笑意的眼睛，那像极了他的眼睛。

     她一时间恍惚，仿佛回到过去那些时光，每到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他陪着自己，穿巧针、做巧食、染指甲……他俩成亲之后，每个七夕，在星河鹊桥下，聆听了牛郎织女的情话后，他俩感牛女之事，密相誓心，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妇。 

      生生世世永为夫妇。

      她走上前去，轻轻翻动《上古拾遗》的书页，那承载着当年他满是宠溺爱意的物件。她向萧策温柔讲起萧平章哄她在东院找书的事情，那般的深情厚意，温故而知新。

     蒙浅雪记得，萧平章曾经向她许诺，几时与她一起去琅琅琊山看平旌，执一本书，一壶酒，一溪云。

     可回首苍茫一生，如今陪她的只有他的书。还有策儿。

      她在想，在那桥上可有人执卷而立，指尖拿着一朵嫣红凤仙花。站得久了，有人上前询问：“这位公子可是在等人？”

      那人微笑点头。

      "公子等的人是谁？”

      “我的小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