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豆

【旌章】 努力加餐饭

       萧平旌不爱挑食，特别是勤王后归隐的他总在嘈杂喧嚣的市井间游走，对食物并不挑剔。

      那日夜色来临，在一家客栈里歇脚。店家问他吃什么，他说有什么上什么。

     端上桌的，是一盘红烧蹄膀，油红透亮，色香俱全。

     萧平旌一愣，他好像很久没有吃过这个了。他慢慢地咬下一口，似曾相识的味感连接着往昔的记忆，拉着他仿佛潜回到了一个灯火闪烁的温暖院内，自己没有姿态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儿，要吃要喝，再向某人诉诉苦撒撒娇。

    店家问萧平旌味道如何时，他惊醒般地哽住了，呜呜了几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才平静地说了声“好”。转过头去，拭去眼角被哽出的晶莹的液体。

     萧平旌不是个爱挑食的人，可是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就是不肯好好吃饭。

     院子里周管家追着他跑要喂他饭，他不干，像只小猴子般在府内东躲西藏。

     父王一声暴喝，他一个颤栗抖定住了，口中嚷嚷：“我要等大哥一起吃饭……”

     萧庭生恼了：“你大哥没正事吗？你少烦他！……”

     萧平旌瘪嘴要哭，匆匆赶来的萧平章总是如救星般到来，笑着说：“其实我也饿了，就和平旌一起吃吧……”

    “你少宠他！”萧庭生吹胡子瞪眼，萧平旌却眉开眼笑：“还是大哥最好了！”

     萧平旌最听萧平章的话。

     吃饭的间隙，萧平章说萧平旌不能挑食，如果挑食就长不高。

     萧平旌急道：“不行，我要长高！比大哥还要高！”

     萧平章笑着抚他的脸：“好啊，我的弟弟，一定会长得高高的！”

     饭后茶余，有时他也偎在兄长的怀里，搂着哥哥的脖颈，向哥哥撒娇，听哥哥教他念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他那时并不懂得这诗句其中包含的心酸与爱意，那一叶扁舟都不能载动的心酸与爱意。只是笑着对大哥说：“大哥，这是劝人好好吃饭吗？”

     大哥温柔地笑道：“是的，这首诗说的是相爱的两个人分开,不得相见，其中一人就告诉另外一人，不要过于思念而忘记吃饭，要照顾好自己……”

     ……

     萧平旌后来想，没有离别过没有相思过的人，是体会不了这诗中深情的。

     正如那时那个金陵城内明媚的少年，负有享不完的深宠挚爱，没有离别的苦痛，只管没心没肺，外加吃吃喝喝。

     在后来很多年里，萧平旌总是做梦：

      他轻快地走进世子东院，看到那人正在床上闭目假寐，一身白衣，明亮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温柔的薄唇。

     他不忍打扰他，放轻了脚步，转身想在一旁只是好好看看他。

     而听到他走进的脚步声，那人缓缓睁开明亮深黑的凤眼：“平旌，你来了，你吃饭了吗?"

     声音温暖而轻柔。
     萧平旌望着他，含泪而笑。

    “大哥，你总是记挂着我的吃喝……”

     依稀仿佛，他又好像在书院的门口，轻轻回首，看向屋内的大哥。

      窗外的光线投在大哥身上，给他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大哥微笑着向他挥手。

    “好好休息。休息好了，过来和我一起吃饭！”

      萧平旌如此清晰看到萧平章黑色衣袍上的纹路，看到他明亮深黑的凤眼，他长长颤动的睫毛，他含笑温柔的薄唇，他朝自己挥动的手势，他的音容笑貌那么逼真，那么清晰，好象能触手可及。

     萧平旌想：这不应该成为此生的诀别，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没有对他说。

    萧平旌不由伸出手去，却总是一个心悸，从梦里惊醒。

    抚不到了，也触不了，他死了，原来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死了。

     萧平旌的眼泪终于滴落在面前的红烧蹄膀上，那是他爱吃的，大哥也时常嘱咐为他特意做的。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寄托的是你的希望吗，大哥？

      原来你亲自叮嘱知情者不要告诉我你度血救我的真相，你是希望活着的人过得更幸福，别受到死的影响。

     就如老阁主常说，逝者安息就不要再想了，人世的思念都是牵挂，生者若不能释然，亡灵便不得安息，若不能剪短一世红尘，该如何早生天界。

     可是很难很难做到啊。

     活着的人固然知道死者的希望，可是要怎么样才能摆脱心里的痛楚努力加餐饭呢？

    摇落使人悲，肠断谁得知？

    大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好这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