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豆

[章雪] 风解平檐雪(一)

  柿子夫妇文。我想写他们的甜蜜,他们的哀伤,他们的相识,他们的相爱,他们的相思,他们的相别。
        这一章是糖。

        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黄昏遣嫁,此时夜色已至。新娘蒙浅雪乌发云落,妆容明艳,身着华服,手持却扇,静静端坐在新房,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的雕花小窗融融入室。倾耳细听,房外依稀传来笑闹声、酒令声、侍从匆匆穿行而过的脚步。桌上两尊硕大的龙凤宝烛明晃晃地照着,她的一颗心似乎也随着那摇曳的烛光起伏不定。
       今天我真的嫁给平章哥哥了。蒙浅雪持着却扇的手心在微微出汗,她听得外面有人在哄闹她的新郎“说,怎么骗得新娘子芳心的?”那齐呼喧笑,虽隔得几重门扉,却也让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已是胭脂色的娇面上更是一片滚烫。
       昔我十年前,与君始相识。蒙浅雪犹记得幼年的自己被送入长林王府,纵是她本性娇憨爽直不同于一般女孩,也觉得略略紧张不甚自在,心头更有一股淡淡的忧伤愁绪。
       眼角瞟处,长林王府庭园里一片金黄色的她不识得的花儿正明媚恣意地开得铺天盖地。庭园旁边立着长林王及王妃,以及他们的长子。她早被告知他叫萧平章,彼时小小的少年身形尚纤长单薄,却面如冠玉,剑眉凤目,挺鼻薄唇,小小年纪却看上去沉稳安静。
       一个小团子却在他腿后虎头虎脑地探出头,笑着说:“小姐姐,漂亮……”边笑边露出小小的虎牙。“平旌",萧平章把这如同糯米团子般的显是长林府幼子的小家伙一扯,脸微微红了,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飞快地瞥向蒙浅雪,正和蒙浅雪的目光相碰,两人都有些害羞,各自垂下了眼帘。彼时他们并不知什么叫“一眼即是一世”,但小小少年却不自觉伸手去整自己的衣衫,生怕在她面前难看。
       美丽的长林王妃上前拉住蒙浅雪的手,笑道:“果真是个粉妆玉琢的漂亮孩子”,对蒙浅雪爱抚不尽,回头那对兄弟道:“这便是你们的姐妹了。平章,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哦!”少年用清朗的声音温柔地道:“是!”蒙浅雪又悄悄抬起了长睫,波光流转地看向少年站立的方向。
      大人们走到一旁述话,把她留给两兄弟一同相处。她不自在地用细长白皙的手指绞着衣角。萧平章施施然过来,瞥见她的小动作,转过眼来向她微微笑道:"蒙妹妹,你喜欢剑吗?父王最近送我了一把短剑,你帮我看看好吗?"她向来是不爱红装爱武装,尤爱练武,此语正投了她脾性,此刻闻言大喜,直猛点头。萧平旌在一旁跳脚,叫唤道:"我也要看 ! 我也要看 ! "
        萧平章摸摸弟弟的头,他之前早已了解过这个要养在自家府中妹子的习性喜好,此刻抿嘴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剑是好剑,蒙浅雪接过,细细揣摩,爱不释手,抬眼对平章:"我可以试试吗?"平章笑着点头。
       蒙浅雪娇躯一拧,舞起剑来,疾如风轻如鸿,她不愧为蒙大统领侄孙女,小小年纪却本事不凡,剑光闪闪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两兄弟不由都为她喝起彩来。她越发兴奋,使得高兴性起,剑气一扫处,竟削断了旁边一大片金色的花。她吓得顿时住手,舌头一吐,四顾观看。
       萧平章一笑,俯身从地上收拢起一束削落的花儿,递给她。浅雪此刻已不再拘束,闪动着剪水般的明眸,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花啊?"
       他温声道:"是萱草,又名忘忧草,传说食之可以忘忧。"
       她心儿一颤,接过萱草,喃喃道:“忘忧……"
       一旁的平旌听得似懂非懂,叫:"大哥,这可以吃啊 ? "说着拾起地上遗漏的花朵便要塞入嘴里。
       平章慌得忙拍落他手中的花:"我的小祖宗,这生吃不得,要泻肚的 ! "
        蒙浅雪见平旌直瘪小嘴,不由笑将起来。平章见那雪白莹玉的脸上旋出两个小小酒涡,笑靥之美胜过她手中之花,不由痴了。她见素来沉稳的少年露出的神情,笑得更欢了。
       从此后,她便安心在长林府住下,与平章共同识文断字、习武练剑……平章与她一同嬉戏,一同成长。平章拥有这个王府中父母和众人的重视和宠爱,然而对待所有人,即便是家里最低下的奴仆,他都谦和体贴,温煦有礼,而对她,他有无尽的温存。少年会把得到的最好的礼物都留给她,会为她采摘各式各样的花朵,而她独独钟情萱草。少年会悄悄和她一起收养流浪的猫狗,会无奈地看她提起衣裾冲去吓飞池塘岸边的鸳鸯。少年会在夏日为她取扇轻摇,会在冬天呵暖她冰凉双手。少年更是陪着外表娇柔内心野性的她翻墙钻洞,上树下湖,而平旌总是小尾巴似的,粘着他们不放。
       八岁采萱草,与君初相识;十岁学画眉,粗描女儿态……与君良缘年少配,两小无猜绕青梅。
       他们渐渐成长。那日他们带着平旌出门游玩,途经一片果园。树上挂满红通通尤如个个小灯笼的柿子,馋得她与平旌流口水,便要上树采摘。平章向来稳重:"不可,这是别人种的,不问而取为之盗。"她白了他一眼,"我会留下钱的!"拉了平旌便越了墙头。两人在树上正采着果实不亦乐乎时,忽闻人声犬吠声迫近,她心虚慌乱,脚下喀吱踩断了一根树枝,顿时身子一沉坠下树去,慌忙中武艺也失了方寸。“哎呀"声中,瞥见平章急冲过来想要接住她,却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挽住她一只手臂缓了坠势,她的脚却在地上结结实实拐了一下,疼得她直吁气。
       平章扶她坐下,又气又笑地望着她:"你慌什么,我已经给看园人付过钱了,这儿的柿子你随便采。"
       她小嘴一嘟:"我才没慌呢,都是你害我!"眼中泛起潋潋波光。平章最怕她这个,只好忙道:“好,好,是我错。小雪,你疼得厉害吗?"说着拿起她的脚,露出粉白的足踝,细细察看,为她吹气去痛。
      她撒娇:“我走不动了,平章哥你背我回去!"
      平章一僵,年纪略长几岁的他更晓人事,但见她眉如远山含黛,轻蹙呼痛,便软了心肠道:“好,好吧! "
      于是她伏在少年背上,身后平旌抱着一大堆柿子,心满意足地回去。她的双臂搂了平章的脖子,在他的背上心中默默细数着他的脊骨节。温热濡湿的呼吸喷在少年的脖颈后处,惹得少年的背上的肌肉紧了又紧。
       夕阳西下,平章专门挑清静处绕回到王府后门。却见有一人在门前徘徊,心下诧异。她却早已认了出来那个身影,欢呼一声,从平章背上溜下,单脚跳着迎上去:"师兄,你来看我了?"
       这是蒙浅雪的师兄荀飞盏,自幼拜于蒙氏门下习艺。
        他瞧着浅雪单脚跳,惊道:"师妹你怎么了?"
        "脚拐了一下,不过不要紧。师兄你怎么不进去?"她笑着问,唇角笑涡显露。
        荀飞盏没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关切她的足伤。她伸脚踮地,"没事了,我就是不想走路而已。"她歪过头朝平章笑,却见平章的脸侧向一边。
       粗线条的她也没太在意,拉着师兄叽叽喳喳地谈天聊地。荀飞盏为她带来的几件小礼物更惹得她欢声不断。
       终于平章插嘴静静道:“天色不早了,请荀公子一并进府再述吧?"
       荀飞盏推辞,向他施礼,道:"师妹我走了。"
      她恋恋不舍:“谢谢师兄 ! 师兄再来看我啊!"
      “一定",荀飞盏道。她的目光送师兄离开,再收回来时,却见萧平章面凝如水,也不理睬她,快步走入府门。“哎,哎,你扶扶我啊!"眼看平旌小猴子早已窜入府中不见,平章又步疾如风,她莫名其妙,跨府门时"哎哟"一声倾身在门上,赌气般不走了。
       平章在前面听得她呼声,脚下一滞停住了,却也不回转身来。
       她恼了,跳过门坎,一蹦一瘸到他背后,便要去捶他背。平章猛地回身,握住她的拳头,没头没脑地劈头一句:“小雪,你嫁给我吧 ! "
       她的樱唇张开,傻住了,全身的血忽然全冲上了头,心扑腾扑腾乱跳了不停。过了一阵,她才愣愣地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平章咬了自己的唇,俊朗的面上也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却毅然说道:"我说,小雪,我要娶你!我要向皇上请求赐婚!"
       她晕乎乎地望向他,身子仿佛成个空壳,而灵魂却在极度的震惊中颤栗,在极度的狂喜中尖叫,却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久久不语,少年面上一白,掩不住面上失落之色,不再言语,便要转身离开。
       她忽然一个机灵方方回过神,大咧咧的性子也变得敏锐起来,“站住",她娇喝道。他停住了。
        她走到他背后,伸出纤纤素手,抚着少年挺直背上的历历脊骨,轻轻却又坚定地道:“平章哥,我愿意!"
        平章回头,眼中是无尽狂喜……
       ……
       ……
       ……
        一阵喧闹声,让浅雪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喧闹声正在房外,听声音是新郎已在房前,却被闹洞房的人所阻,众人闹哄哄,一会儿要求新郎作诗吟对,一会儿要求新郎更饮三杯,更有人叫道要"新郎除履脱鞋方能进入洞房"!
      “要平章哥脱鞋?"蒙浅雪秀眉一拧,再也忍无可忍,腾地起身,不顾拖着长长的裙裾,直冲向门,还好没忘拿着却扇掩面,一拉开门,她再往外冲,却不知是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直直往前倾了去,却跌入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众人哄笑中,蒙浅雪跌入自家夫君怀里,还好正正将脸埋进他胸口,同时没忘用却扇遮住自己。
      萧平章低头,只看到自家新娘满是金钗玉钿的乌发旁一片雪肤,小巧的耳垂已作羞红,耳环悠荡。
       他就势扶抱着自己的新娘入房,用腿拦住了趁势想往内挤的调皮鬼平旌:"平旌,乖,要对大哥好,把这些人都赶开了!"
       他把房门关住了,把哄笑声都关在门外。
       他把浅雪扶抱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拿下她的却扇,烛光下盛妆的她明艳照人,娇美无俦,看得他目光微热,显出几分痴态。
        蒙浅雪望着自己的平章哥哥,同样的朗眉星目,英俊非常,满身酒气馨香,好闻的气息在房阁里飘荡。
        他们俩久久对视,直到两人都面红过腮。许久,平章轻轻伸手,去为她拔卸满头金钗玉钿,乌黑的长发顿时流泻,令人心神荡漾。
        他俯在她耳畔悄声道:“小雪,十年了,当年第一眼见到你,我便喜欢上你,现在,我终于要得了你。"她微笑,心中如痴如醉,人生甘美,莫过于此。
       ……
       正道是:好事柿红萱草,长伴朱颜绿发,荣贵更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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