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豆

[驷仪]祷祝

      从诅楚文和秦骃祷病玉版引发的片段。秦国好祭祀,驷儿据说更是个迷信鬼神的君王。《吕氏春秋》批他“饰鬼以人,罪杀不辜”,“君臣扰乱,国几大危”,说他“今惠王之老也,形与智皆衰邪!”如果这《吕氏春秋》没有伪造,嘤嘤,看来晚年的驷儿疯癫不是没出处的。其实我在想,历史上那些明君圣主,有不少人到了晚年变得迷信,求神拜佛,好吃丹药,以求长生,为什么,仅仅是怕死吗?也许他们更怕的是自己开创的盛世随着自己的死亡而后续者无能变成烟消云散吧。看着纵横里晚年驷儿的疯癫,形容没落,看着他的壮志未酬,对月兴叹,深恨天不假年,如果再给驷儿二十年的寿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也许秦国的大业会更早成功吧。就像如果再给政儿更长的寿命,也许秦不会二世而亡?好了,话归正文。

     

       张仪看着秦王递来的书简,翻阅了一下,皱起眉头:“王上,这是什么?”

      秦王嬴驷的表情很无辜:“你没看到吗,诅楚文啊。”
   
     张仪头大:"弄这个干什么?"

     嬴驷笑得像狐狸:“这还不是相国你的错!你说给楚国商於六里,说得不清不楚,熊槐听成六百里。楚国得不到六百里,就要要打我们秦国。熊槐如此气势汹汹,我们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张仪抚额:“所以王上要靠祷告上天来打败楚国?”

    “嗯”嬴驷一本正经地点头:“皇天上帝,各路神灵,保佑我秦国打残熊槐那小儿!”

    张仪无言以对。

    嬴驷:“相国你看看这文章,再润色润色,你的嘴皮子溜,给这文章再添些气势。到时我使宗祝在巫咸、大沈厥湫、亚驼等众神前咒诅楚王。神灵听进了,给我秦军的助力更强,我秦国必胜!”

    张仪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细细阅看:“今楚王熊相,康回无道,淫佚甚乱,宣侈竞从,变输盟约……”

    张仪:“王上,我好像从这文里看到绝秦书的影子?”

    “绝秦书?”嬴驷皱眉:“晋国给我家先祖的绝秦书?”下面的话理直气壮:“天下文章本有相似之处”,嬴驷舔舔嘴唇,更像只狐狸了:“有来有往,以前他晋国给我秦绝秦书数落我秦国之罪,现在我给楚国熊槐诅楚文数落他的罪,挺公平的。”

     张仪腹诽:“哪来的歪理”,面上却不改颜色地说:“要数落楚王的罪状就数落得再狠点!要不加上‘内之则暴虐不姑,刑戮孕妇,幽刺亲或,拘圉其叔父,置诸冥室椟棺之中;外之则冒改厥心,不畏皇天上帝’?"

     嬴驷哈哈大笑:“张子啊张子,我的大相国,你不愧天下第一纵横家!你加的这段文字犹如老吏断狱,气势充沛,酣畅淋漓!好好好!就这么着!”

     嬴驷笑着走下王座,刚走近张仪,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张仪急忙扶住他,嬴驷便整个人趁机贴过来,靠在张仪怀里。张仪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整个人僵硬了。

     嬴驷呻吟一声:“张子,相国,我腹部好痛,脚好痛。”

      张仪无可奈何扶他坐下,让他枕靠在自己身上:“王上不是用了玉版向上天祷告病好吗?有点用没?”

     见着嬴驷万分痛楚的表情,终是不忍,为他脱下鞋履,轻轻揉捏脚部。

     嬴驷舒服地眯起眼睛:“不知是祷祝有用了,还是相国这揉捏技术一流,我觉得好多了。”

     张仪不语,看着怀中的秦王黑发中已经夹杂了斑驳白发。忍无可忍地说:“王上,你好好休息,医官给你的药你别嫌苦偷偷倒掉,这才是治病的正道!”

      嬴驷轻吁了一口气,回头看张仪,笑眼弯弯:“八子向你告状了?你是不知道,医官开的那药有多难吃。”

      张仪简直要炸了,口气明显不对付:“王上,良药苦口利于病!难道这世上的药还要分好吃难吃?”他心中有气,手上使了重力捏拿,恨不得要把眼前这昏君掐清醒。

     秦王哎哟呼疼,委屈地低头,却狡猾地避开话题:“相国,你觉得寡人老糊涂了,迷信鬼神,向上天求生,很怕死是不是?”

      张仪气势怂了,半晌没开口,终于闷闷地道:“我当然希望王上万年。”

      秦王不出声地笑了,抬头来看张仪:“万年?不,寡人只希望上天再给我二十年。张仪,你说我贪心了吗?”

     不等张仪回答,嬴驷又转头自顾自地说道:“我大父活了62岁,我公父活了43岁,寡人只想拼过他们,比他们都活得久一点。不过看来比公父活久点有可能,比起大父来就有些问题了。”

     “唉”,嬴驷叹气:“当秦国的君王好像是个短命的活路。不知道我后世能不能比我们活得久一点儿。”

     嬴驷又笑:“他们都说寡人是虎狼之君,可寡人的后代呢,荡儿,他更像头牛,莽莽撞撞,寡人真怕在我死后他拖了秦国撞到大石上,他散了不要紧,可不能把秦国弄散了。”

     说到这儿,嬴驷转过头,气愤地对张仪说:“这都要怪你和嬴疾坚持要立荡儿为太子。稷儿明明更慧敏些的。”

     张仪皱眉,口气严厉:“王上,切不可如此言语!”

     秦王服软,笑眼弯弯:“好啦好啦,立长为安,你们这套陈辞我知道了。”

    他安静地看着张仪:“我只想活久一点,看着荡儿,给他多教导一些。你知道吗,张仪,公父死时我继位,我19岁。秦国的世族公室,山东各国,都在看我新君的笑话。我不知道应该依靠谁,商君吗?不,我当时很害怕,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競競。还好,还有嬴虔,我公伯,有疾弟、华弟,我才觉得有些信心。当然,彭城相王,婚礼被刺,甘龙谋反,我也吃过大亏。我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好累啊。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有孤立无援的感受,我想他更容易一些。”
     
     "还有诅楚文。我希望能动用所有力量使我秦国能获胜。秦国不可败,秦国不能败啊。一溃就动全身。若我害了秦国,我死后有何脸面去见我公伯?"

     张仪不觉动容,唤道:“王上!”

     嬴驷仰头笑了:“我向上天祷告,让我的病早点好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我觉得我要疯了。”

    张仪心如刀绞,冲口而出:“如果可以借命,我祈祷上天,愿意把我的寿命都给王上!”

     秦王静静地看着张仪,漆黑的眼中有明亮星辰,他戏谑地笑了:“忠臣啊,张仪!”他微笑着看着张仪:“所以你想在我的庇护下死去吗,张仪?这主意本来是不错的。不过,天能从人愿吗?”

     张仪永远忘不了秦王那时的表情和那时的音调。

      张仪本不信鬼神。后来他在大梁的魏相府里默默地想:是诅楚文发生效力了吗?那时秦军大胜了楚军。然而祷病玉版为什么没有效力呢?神灵啊,你满足人的愿望也是有选择的吗?

    张仪不信鬼神。否则他曾如此虔诚地祈祷把他的寿命全给那人,为什么没有成功?害得他没了背后那人的庇护,如此狼狈地被驱逐出秦国。来时形单,去时影孤。悲夫张仪!
  
     可他真能不信鬼神吗?如果这世上没有神灵,没有灵魂所去的另一个世界,他是不是永远无法与那人再次相聚了?不,如果那样,他不要死,他要活着想念那人,只要想念还在,那人就在。如果死了无知无觉,多么可怕!一口气不来,何处安身立命?

    所以,张仪,他告诉自己,还是相信鬼神吧!既然人不能不死,那宁可相信有另一个灵魂所在的世界。

    他衷心向神灵祷求。

    在祷求里,张仪依稀仿佛看到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一个人身着带着日月玄鸟纹饰的黑袍,露着恶意满满得意洋洋的表情,笑眼弯弯,伸开怀抱迎接一个个新去的逝者,戏谑地道:“人有天命,你也逃不过大限啊!”

     张仪翻了个白眼,算了,继续祷祝吧,希望神灵保佑:“在另一个世界,我还能遇上你。我要抓住你逝去的灵魂,狠狠质问你为什么欺骗我,敢从我背后走开!我要抛下这一世君君臣臣不可逾越的束缚,看着你弯弯的笑眼,告诉你在你生前我从未向你表白过的心声。”

     神灵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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